具有78年历史的英国广播公司(British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 BBC)，近两年似乎处于多事之秋，以至于本身的新闻经常成为英国各大报章的头版头条。
2004年年初，BBC前董事会主席戴威斯(Gavyn Davis)和总裁戴克(Greg Dyke)因为“赫顿调查报告”与政府在伊拉克报道问题上的争执而相继辞职，英国公共广播BBC经历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危机。2004年3月，马克·汤普森(Mark Thompson)继任总裁一职，并在就职时表示，BBC需要在未来几年内进行史无前例的巨大变革。
一年后，人们终于看到了BBC第一个“史无前例的巨大变革”，只不过决定变革的不是BBC自己，而是来自英国政府——2005年3月2日，英国文化大臣(Secretary of State for Culture，Media ａｎｄ Spon)乔威尔(Tessa Joewll)正式公布了政府如何改革BBC公共广播的“绿皮书”，宣布历时78年的BBC董事会制度被取消。
“绿皮书”出台的背景是什么?主要内容有那些?会给BBC带来哪些影响?出台后各方的反应如何?本文将对这些问题作简要的介绍和分析。 “绿皮书”的背景 BBC和英国的国家卫生保健体系(NHS)一样，是英国人生活的一部分。“对每个人来说，有权利自由使用并追求最高的标准”。…但是“正如NHS需要改革和变动一样，BBC也需要进行改革，才会使它的未来变得和过去一样有效”。英国文化大臣乔威尔在“绿皮书”的前言中开门见山地指出了改革的主要原因和理由。 BBC作为公共广播公司成立于1927年，已经经历了7个“皇家管理宪章”。但是，在目前的“宪章”期内，BBC的经历在其历史上却是最为独特的。
在1955年之前，英国除了BBC之外，没有其他的电视台，在1973年之前，除BBC之外，英国没有其他合法电台存在。但是，自从1997年BBC本“宪章”期开始的实行后，英国电视频道的数量已经增加了不止一倍，——已超过400个。电台的数目在过去10年中增加了近50％——超过300个。此外，人们还有其他新的方式收看和收听节目——通过电脑和手机。尤其是数字技术的发展，新的互动节目带给变动中的观众和听众全新的经历和体验，使用适当的设备使节目重播和重放，人们使用个人录像机几乎花费掉一半的时间观看以前录制的节目。未来的互联网世界，可以提供更为丰富的信息和服务，可以进入范围日益广泛的视听节目的内容，可以使网民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巨大的互联网档案中。
面对以上挑战，英国文化大臣乔威尔代表英国政府提出质疑，“因此，我们不得不问，现在有这么多的资源和内容提供的时候，什么样的BBC是英国公民需要的?”“我们决定：公众(多数是付执照费的公民)的意见是，他们拥有BBC，他们付了钱，因此，他们应该有权利操纵BBC”。乔威尔告诉议会，“BBC现行的管理模式已经不能再实行下去”，董事会既是“啦啦队”，又是“监管者”，这一角色存在矛盾，而一个新的独立托管委员会将解决这一矛盾。
据称，绿皮书中所有建议和选择的提出是前一阶段咨询、研究和由伯恩斯爵士(LordBurns)和他主持的小组多次讨论会的结果。通过民意测验；小组讨论，公共会议和互联网上发表意见，他们认为公共广播体系(PSB)得到广泛地理解和支持，虽然受众欢迎数字广播迅速发展带来的多样性选择，但他们仍然希望看到BBC在未来多频道的趋势中发挥重要的作用。调查得出的结论是，公众认为即便是越来越多的商业电视节目拥挤在屏幕上的时候，BBC作为公共广播的作用应该越来越加强，而不是越来越减弱。
似乎是完全站在公民的角度，英国政府的绿皮书就这样出台了。 绿皮书的内容 英国政府发布的全称为“BBC皇家管理宪章分析——一个独立于政府的强大的BBC”的“绿皮书”全文近12万字，由三大部分20个问题组成，它详细地对BBC的运营做出了规划。其中的几个关键提案是：
(1)“绿皮书”宣布取消。历时78年的董事会制度，取而代之的是两个政府挟制下的管理机构，即监督管理BBC的工作将分别由BBC托管(BBC Trust)和一个执行委员会(Ex—ecutive Board)替代。BBC现任董事会主席迈克尔·格雷德(Michael Grade)将成为BBC托管的第一任主席，领导托管委员会，负责监管BBC的发展战略、政府投资和公共利益。BBC信托将代表电视执照费者的利益，并负责保证BBC的独立。等议会通过这个方案后，任命BBC现任总裁马克·汤普森来领导执行委员会负责BBC的日常运营。 “由一个新的、透明的和负责任的BBC信托来监察公司的运营，并负责执照费的收取和确保BBC履行了其公共服务的责任。”这样做的理由是“长期以来，不少人批评BBC董事会本应作为大众监督公共广播电视的代表，其实却大多时候为BBC‘捧场’，并未真正起到监督作用。”
(2)BBC继续执行“皇家管理宪章”。BBC是1927年首次得到所谓“皇家管理宪章”(Royal Charter)的，它规定了BBC节目制作以及运营的范畴。那之后，每隔10年，BBC管理层需要向有关广电管理部门述职，以便赢得新的“皇家管理宪章”。绿皮书规定BBC将继续保留皇家宪章及宪章所赋予的“电视执照费”。目前的皇家宪章将于2006年年底到期，更新后将从2007年延续至2016年年底。相应地，BBC赖以生存的“电视执照费”也将在未来十多年里得以继续保留。
(3)继续收取电视执照费(license fee)。“绿皮书”还阐明，目前BBC赖以生存的电视执照费将不会改变。目前，BBC向每户拥有电视的英国人收取约每年121英镑的所谓电视执照费。任何拥有可以接收到电视信号电视机的家庭，必须依法交纳“电视执照费”。 BBC全国性和地方性广播电视机构因为属于公共广电机构，不得承揽广告，均依靠向全国电视收看家庭收取电视执照费运营。整个BBC目前共有员工约27000人。BBC的经费主要来自英国民户缴付的“电视执照费”。BBC每年获得的“电视执照费”总额约为28亿英镑，相当于每户英国家庭头上的一份额外广电税将可以再维持10年。每月10磅的“电视执照费”的具体分配如下：
￡5—地面电视
￡1—数字电
￡1．20—广播
￡1．50—地方电视和广播
￡0．30—网站建设
￡1—传输发射和执照费的收取
BBC董事会主席迈克尔·格雷德认为，电视执照费是维持BBC目前服务水平的惟一途径，“如果我们失去电视执照费，那真是件很危险的事情”，“只有电视执照费才能保证BBC的服务和运转”。意欲“精兵简政”，争取继续得到电视执照费，BBC英国广播公司总裁马克·汤普森在2004年12月7日宣布，公司3年内裁员2900人。汤普森总裁说：“BBC获取新广电运营执照，以及收取执照费许可的最好方法，就是令英国公众相信，这个公共机构花起钱来既明智又小心。” 乔威尔在公布“绿皮书”时说，尽管执照费制度不完善，但它是对BBC最公平的投资，保持了公众很高的支持度。
(4)不得商业化。绿皮书同时警告BBC，不要为追求收视率，效仿一些商业性广电机构的节目模式。BBC此前曾推出过一些通俗歌曲竞赛等被批评为片面追求收视率的节目。英国国内不少人批评：BBC作为公共广播电视台拿着民众的“执照费”，却依然制作很多有商业味的节目，挤压了商业广播市场，压制了独立广播电视电影制作人的发展机会。
早在今年2月份，英国文化大臣曾表示，BBC应该“非常仔细地检讨一些新推出的服务项目。”现有情况是“无法接受的”。“绿皮书”详细指出了BBC不应该制作哪些类型的节目，并首次规定BBC的每个栏目都必须体现出服务公众的作用。例如BBC必须在所有电视频道以及广播频率的黄金时段播出更多的纪录片、原创性戏剧、音乐、艺术、喜剧以及时事新闻类节目，而减少重复播出的或者内容低俗的节目。 而公众则认为，政府所能做的工作就是减少对BBC的干预。而事实上是BBC拿着公众的“执照费”，依然不能摆脱政府的干预，不能够作到真正的独立。“BBC危机”和戴克总裁的辞职都说明了这一点。 一面是政府指责BBC太商业化，而另一面是公众又指责BBC太政治化，作为世界上惟一的一家公共广播体系的BBC多年来就一直处于这样的两难境地：要不就失去观众，要不就遭遇整顿和解体。
BBC多次被警告不要像一台没有主见的复印机，仿制其他电视台的节目(“play copy—cat”)，也不得盲目追求收视率(“chase ratings for ratings sake”)，对各频道节目的评价主要依靠欣赏指数(Appreciation Index)而不是收视率，现实的情况是，虽然BBC是世界级的广播电视机构，但在英国最受观众欢迎的前10名节目几乎都是商业电视台的节日，市场份额和观众总数越来越低。 面对两种指责，BBC总裁汤姆·马克辩解说：“只有极少数的人开始制作有偏离倾向的节目，但这也是电视业的时尚。”“我们正计划进行一次创造性的分析，以确定我们正冒险准备的BBC下一阶段的历史。”“BBC将试图寻求制作出有雄心的节目，并试着尽量减少对其他商业电视台时尚类节目的关注”。
(5)关于节目制作。BBC制作的节目不应该与其商业竞争对手发生冲突。因为BBC是惟一有权使用“电视执照费”的机构，所以将来独立制作的节目数量要不断增加。 (6)在下一个“宪章”期(2007年)到来之前，要考虑是否有增加BBC资金来源的方法可行，尤其是用户的订阅费。 绿皮书的反响 在英国，对BBC董事会的监督功能以及向广大电视用户收取电视执照费的争论由来已久。“绿皮书”出台后，各方的反映更是褒贬不一，因为BBC董事会已经分解，所以争论的焦点主要集中在电视执照费上。 无论是BBC董事会主席迈克尔·格雷德还是总裁汤姆·马克对这份“相对温和”的改革方案表示了欢迎。毕竟，“绿皮书”使BBC未来10年的经费来源有了可靠的保障，外界也把“电视执照费”的保留看成是BBC董事会主席迈克尔·格雷德的一次胜利。
迈克尔·格雷德本人认为，“绿皮书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上一届董事会如何执行和如何理解。从议会的角度来看，我能理解为什么他们对BBC不满意。我很高兴能在政府的新提议下再次被签约雇用，因为我认为绿皮书是切实可行的。” 汤姆·马克对记者说“BBC在未来10年面临既令人兴奋又令人恐惧的新挑战。绿皮书承认BBC公共服务的价值，并且第一次很明确地阐明BBC应走在英国数字化媒体的前列。10年的“宪章期”能使BBC的资金来源有了可靠的保证，也为我们承担这些挑战打下了基础。受众的期望值在不断增加，很难预测从现在起到2016年之间会有什么样的平台、技术和创新出现，但是可以保证的是，BBC未来的规划是为电视业和我们的受众不断地追求卓越的、原创的英国的节目内容和好的新闻节目。” 前《太阳报》编辑，现无线公司执行总裁凯尔文·麦克肯兹(Kelvin MacKenzie)认为，“在只有一个频道、两个频道、三个频道的环境下，它是非常重要的，但实际上，这个时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商业电视台4频道(Channel 4)主席卢克·约翰逊(Luke Johnson)似乎对此“并不感到十分吃惊，BBC本质上就是这样一个机构，我确信所有的高级管理人员宁愿自杀也不愿意放弃电视执照费．很明显，四频道不得不靠自己的智慧生存，并仍然在市场上拼搏。” 文化影子内阁约翰·威汀达对英国下院表示“这在BBC的历史上是第一次，过去从没有明确的界限和适当地把统辖和管理分离，‘绿皮书’这样做了，但还远远不够。他认为，大部分是化妆性的变革和对BBC疏忽。“而部分普通公众认为，政府所应该做的是豁免BBC，并使之真正免于任何政府干预。“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就会很高兴地去交‘电视执照费’，和付费电视频道没完没了地重播而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节目相比，‘电视执照费’还是相当值的。” 也有部分公众为BBC的经费来源提出了不同于政府的解决方法。“如果有人说他不在乎‘电视执照费’的话，可以使用用户订阅的方法，让需要BBC的人去订阅就是了，但不要强迫那些不看BBC的人也付费。”乔威尔和BBC董事会在接受采访时都提到，保证‘电视执照费’能为‘顾客’提供更好的服务，请容许我提醒你们，既然使用了‘顾客’一词就意味着我有选择买和不买的权利，但现在我没有选择的权利。”“BBC广播、BBC网站和BBC的一个公共电视频道应该由税收来支持，BBC其他娱乐性电视频道应该由用户选择订阅。‘电视执照费’已经过时了，为什么电视拥有者只为BBC付费，而其他电视台则得不到‘电视执照费’。”…‘我不看电视只听广播，但是我经常定期地接到一些来自电视执照费部门的信件，威胁我要上门访问或罚款之类。我看有10％的‘电视执照费’是用于收取费用，为什么不把这个无用的部门取消，而直接通过税收体系征收。这样，10％的额外费用可以用于制作更好的节目。”“为什么我们总是担心广告?我们已经看到每半小时的节目就有三分钟BBC自己的内部广告，请容许BBC把这个空间卖给广告商，然后根据广告收入削减‘电视执照费’的比例，这样做的结果是，同样是从前的BBC，同样是公共所有，但是对英国公众来说则便宜得多。” 更有部分公众对“绿皮书”持完全相反的态度。“我认为我们仍然不得不付‘电视执照费’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我们得到的是二流的新闻报道和陈旧的戏剧、肥皂剧和烹饪节目。让BBC和天空电视台(Sky)一样，采取用户订阅的形式，我们可以选择也可以不选择。而目前的情况是，如果我没有付‘电视执照费’，我就不能看独立电视台(ITV)、4频道(Channel4)、5频道(five)和天空电视台(Sky)，并且还有被投入监狱的危险，“为什么是这样?”…‘我认为‘电视执照费’是过去的事情了，它是顾客没有选择——没有因特网，没有卫星和有线电视时代的遗物。我猜想很大一部分人口现在既没有天空付费电视，也没有有线电视，为什么首先向他们收取‘电视执照费…。“我不同意‘电视执照费’延期，因为BBC的节目质量差并且无趣，是到了让BBC商业化和停止打着英国公众旗号的时候了。”。
结 论
当我写这篇文章的时候，BBC网站上“你对BBC的计划的意见”的专栏讨论已经停止。笔者粗略地统计，共发表意见78条，持反对意见的是60条，只不过言辞的激烈程度有所不同。从以上的争论和公众对“绿皮书”的反映中我们可以看出，尽管英国政府认为“绿皮书”是为了更好地为公众提供服务，更好的维护公共广播服务(PBS)，但是英国公众对此有着自己的理解。而BBC高级管理层则完全站在政府一边，否则会遭到同上一任董事会一样的下场——被迫辞职。
当政府规定了一家公共广播公司的方方面面——从节目的运营、资金的来源与使用，对它的管理、规章制度和服务对象，到如果与政府的意见相左就面临解体和辞职的威胁时，你还能说它是完全独立的吗?如果有75％以上的公众不赞同“绿皮书”，你还能说它是代表公众的吗? 正如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教授、英国公共政策专家和作家戴米恩·塔比尼所说，“我们需要问一下，BBC董事会是被废止了，还是只简单地重新更改 一下名字?BBC托管在管理BBC时是否有充分的独立?实际上有多大的权利?”。不言而喻，你也知道谁在操纵BBC。